押井守:這個導演也是“職場高手
在眾人看來,導演是個“藝術氣質”濃厚的職業(yè),可是在日本著名導演押井守眼中,電影導演就是“中層管理人員”,職場那些規(guī)則,導演同樣應該遵守,電影導演絕對不是者。
因為有著這樣的“職場”,這位執(zhí)導了《攻殼機動隊》等動畫神作的導演還在《日經商業(yè)在線》開辟了“押井守導演為了獲勝而看的電影”專欄,現(xiàn)今這些專欄文章整理修訂而成了《我每天只工作3小時》 ,由后浪引進出版。
《我每天只工作3小時》 是一部影評集和工作指南。押井守導演拆解評析了9部反映組織管理中各式情形的電影。他從自己資深的影視從業(yè)經驗出發(fā),加上對日本社會文化的觀察,推而廣之總結出一套深具啟迪性的處世哲學。押井守認為,想要巧妙地談論一部電影,則需要擁有“人的”,“如果各位能通過談論電影而學習到‘人的’,并在各種商業(yè)場合派上用場,身為導演的我將感到不勝榮幸。”
押井守1951年8月8日出生于日本東京,1980年執(zhí)導個人首部動畫電視劇《尼爾斯騎鵝旅行記》,了他的導演生涯,《攻殼機動隊》《阿瓦隆》《空中殺手》等作品令其成為享譽全球的動畫導演。不過,押井守卻表示,自己是日本動畫片世界的老二,因為他和宮崎駿身處一個時代,“多虧有他頂在我的頭上,讓我不知道輕松多少。多虧有宮崎先生,基本不會有人期待我爬到動畫界的巔峰,也不指望我能拍出極為賣座的作品。”
制片人,甚至是押井守的母親也總是在問他,“為什么你拍不出跟宮崎先生一樣的電影啊?”井守看來,這是種錯誤的想法:“大家總是希望我變得跟宮崎先生一樣,但是二把手可不等于一把手的替代品啊!大家對此都抱持著。再譬如說在拍攝現(xiàn)場,副導演也不是導演的替代品啊。”
也因此,押井守認為電影《鍋匠,裁縫,士兵,間諜》有趣的地方,就在于影片難得地把“老二”作為主角,強調了當好組織里的老二是多么重要。押井守說老二這個讓他饒有興趣,因為“無論是在歷史還是在戰(zhàn)爭當中,老二可說是最為有趣的。常伴高層左右的副手既可以看到高處,也可以看到基層。”
同理,在足球界,主教練的身旁會跟著助理教練,大家都知道助理教練是有多么重要。可是說到助理教練當上主教練之后,是否很有才能,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:“所謂老二,既非老大的替代品,也并非備胎。而目標成為老大的人也不會成為老二。”
其實,這種“老二”的定位或許對押井守來說,也意味著“放權”,押井守認為導演的工作就是讓全體工作人員都朝向同一方向,剩下的工作只要交給各個負責人,他們就會自動做好。因此押井守說自己經常在電影拍攝現(xiàn)場什么都不做,大家會來問他,演員跑來問他該如何演才好;攝影師來問他要怎么拍;燈光師則會問他該如何打光;副導演會指出今天一定要拍完某個場景,否則進度就趕不上了。“大家都在忙里忙外,而我卻什么事都不會去做。我不會主動要下屬做這做那。因為處于被動,反而更容易叫得動人。這樣也可以最低限度地控制我的行為,同時判斷也就不會出錯。反之,當我主動要求下屬‘你們應該這么干’的時候,我就會被各種各樣的情況扯住后腿,導致完全看不清自己身處的狀況。事實上,許多導演都喜歡這么干,因為這樣子做會更有成就感。而工作人員也都以為的導演全都如此。但是導演之所以會這么干,乃是因為想要獲得充分工作過的感受及成就感罷了。”
押井守顯然很滿意這種工作方式:“雖然身為導演的我也要去旁人,但是卻不可能等到所有人之后,才開始制作電影。首先,我要先開始制作電影。接下來只要等著旁人對此感到有趣,而自動聚集過來就行了。不這么做的話,可就太沒效率了。我在工作方面既不像一般嚴厲,也壓根沒有過死在電影拍攝現(xiàn)場的想法。但是有我這種傾向的人,總是能夠做出最為正確的判斷。”
井守看來,無論是在軍隊、企業(yè)里,還是在電影的制作現(xiàn)場,組織活動的原理都并無二致。不外乎就是“人際關系”與“勝敗觀”。想要帶動組織,去實現(xiàn)什么目的,就必須充分理解這兩個要素。但事實上,不論是軍官還是中層管理干部,會發(fā)現(xiàn)在軍校或商科中學到的“知識”沒有任何幫助。即便置身戰(zhàn)場或者職場時,通過親身體驗而積累的“經驗值”也不夠。
那么該如何掌握帶動組織前進的方法呢?押井守的答案就是“人的”,而看電影,就是上班族該看的最佳教科書,是可以幫助你實現(xiàn)“人的”的辦法。
人類一生能夠獲得的“經驗”究竟是有限的。所以從的經驗及邂逅中能夠學習到的“人的”也是有限的。因此,押井守人們需要逐漸將別人的經驗融入到自己的“經驗”當中,而這類經驗則是以“虛構”的形式存在著:“電影、小說、漫畫,全都是可以用來體驗‘他人的人生’的形式。在這些‘虛構’的形式中我們可以毫無風險地去體驗他人的人生。而電影其實就是一種用來窺探他人的裝置。為了更有效地學習古今東西‘人的’,我想善用經典電影會很好。”
押井守強調的是善用“經典電影”,因為在他看來,“看時下的電影其實沒什么用。如果對過去的電影棄若敝屣,那么不管看再多現(xiàn)在的電影也沒什么幫助,因為其中完全沒有可供學習的地方,頂多就是能掌握最近的趨勢罷了。而大家都一窩蜂地追求這股趨勢,并欲借此一決勝負,這真是天大的錯誤。在考高中或是考大學時還可以借由趨勢與對策來獲勝,但是光憑趨勢與對策不可能成為人生的贏家。”
此外,如果只是漫無目的地觀看電影,押井守認為也不可能掌握“人的”。無論是接觸任何技藝,或是為了讓此技藝獲得他人的好評,都必須要能“潛下心去研究”。因此在欣賞電影方面也需要多加訓練,才能夠在充分享受電影樂趣之余,從他人的人生當中學到教訓,“越是一部優(yōu)秀的電影,其中越是蘊涵著迫近人類、社會本質的教訓”。
保羅·紐曼主演的一部老電影《江湖浪子》,估計很多人不會太放在心中,但是這部電影卻讓押井守看后受到極大震撼,“幾乎是瞠目結舌,沒想到這原來是一部如此厲害的電影”。
押井守認為,這部電影幾乎包含了完整的“勝敗觀”:電影中伯特對以賭博師為業(yè)的埃迪說,“你是個輸家。”這句臺詞被押井守評價為“是電影的全部”:“埃迪在比賽途中聽到這句,但完全無解其含義,以致接下來兵敗如山倒。簡單來說,伯特以培養(yǎng)賭博師為業(yè),他的地位等同于電影世界中的制片人,像我這種導演就等同于埃迪了。也可以將埃迪與伯特的關系理解成足球運動員與教練,或是其他相似的存在。無論是賭場、演藝圈,還是做生意,在這些必須與他人相互競爭的世界當中,一定就會產生輸家。也就是說,這部電影是在闡述‘人為什么會失敗’的來龍去脈。而答案則是‘人類無法戰(zhàn)勝失敗所帶來的’。”
所謂失敗帶來的,井守看來,就是失敗是令人“舒適”的事,因為失敗后,個性變得猶豫不前,一輩子都在回味失敗的苦楚中度過就行了。反之,若是勝利了,接下來就要去持續(xù)獲勝才行。“所謂勝利二字,系指不斷獲勝直到永遠;但只要失敗一次,周邊便會被不斷的挫折環(huán)繞著,一輩子都沉浸在的情緒中。”所以,押井守認為,電影導演的勝敗觀是“不可以輸”,要明白勝利本身沒有多重要,人生的勝敗也不止一次,一次勝敗根本無足輕重。
但是,什么才是對的“勝敗觀”? 押井守認為對一位導演而言,這與觀眾、總觀影人次、DVD銷售額,抑或是在戛納電影節(jié)獲、獲頒日本電影學院、得到好萊塢的合作邀約等,都沒有關系。當一名導演僅為數(shù)字與評價而戰(zhàn)時,最后幾乎都會以失敗收場:“這與在奧運會賽場上奪取金牌的意義完全不同。對運動員來說,在奧運會奪金,乃至于刷新世界紀錄會是他們的目標。但是換成一位電影導演,是否獲頒好萊塢的最佳導演,與他是否實現(xiàn)了身為導演的目標全然無關。對我來說,所謂‘導演的勝利條件’若是為了賺錢而勉強自己去拍一些符合好萊塢口味的電影,就沒有任何意義。”
但是,押井守要強調的是,這并不意味著導演就可以“胸無大志”,就像有人說:“我對出人頭地跟賺大錢沒什么興趣。只要能夠與家人及老家的親朋好友相處融洽就好了。”押井守說:“我想要說的是,之所以會當上導演,不就是因為想要拍自己喜歡的電影嗎?”
公司的中層管理人員一定會想做到高層,以達成實現(xiàn)。井守看來,電影導演也屬于中層管理人員,所以也一定要有某些不受控的部分,但完全受他人可不是導演該有的價值,“雖說導演供他人,但仍然有其無可取代的部分,我們只能讓自己處于無可取代的狀態(tài),而不是大多數(shù)人當中的其中一人。而對導演來說,如何去證明這件事,乃是最為重要的戰(zhàn)略。我們必須不停去證明這件事。”
押井守認為,所謂的實現(xiàn)重點并不是在向自己證明,而是在向證明自己:“人們都被這個詞匯給了。我們絕對無法獨自一人完成實現(xiàn)。雖說字面上寫作‘實現(xiàn)’,但事實上卻需要站在社會性的基礎上才得以完成。能夠以個人能力完成的實現(xiàn)頂多就是生小孩罷了。要根據(jù)個人職業(yè)不同,在社會性的基礎上逐漸完成實現(xiàn)。無論是策劃,還是導演都是如此。只不過上述職業(yè)所擁有的技術較為特殊罷了。”
井守看來,從這一角度來說,這些職業(yè)與普通“上班族”本質并無不同。大家都是站在各自立場,先去身邊的人,再去適合的,最后再去身為顧客的大眾。若是將范圍拉大,就是去整個社會。
押井守說他拍攝自己的第一部真人電影《紅色眼鏡》時,宮崎駿先生曾經跟他說:“明明動畫導演只要拍一輩子動畫就行了,為什么你還要涉足真人電影呢?你也是露出自己身為電影青年的真面目罷了,你應該覺得真人電影比動畫要了不起吧?你是不是傻瓜啊?”
為了這件事,押井守與宮崎駿吵了不少次架,在他看來,動畫導演只拍動畫,這跟所謂的“恪守本分”存在著本質上的差異。“基本上,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沒有錯。但重要的是‘想做的事情內容’,譬如身為一名電影導演,是希望與女演員結婚、存下數(shù)以億計的、住寬敞的豪宅,還是盡可能有更多作品問世呢?”
押井守認為很多人連自己想做什么事都搞不清楚,更不用說人生目標了。比如說那種大量服用營養(yǎng)品,希望自己能常保健康的人,押井守的姐姐認為這些人都是因為在人生中只有“”這個目標。
而“總之就是不要死”這種目標,押井守認為定得太低了:“我的女兒現(xiàn)在已經結婚了,孫子也已經出生,就生物學的角度而言,我已經結束了自己的,因此剩下的人生就可以隨便自己高興啰!我所說的‘做自己喜歡的事’,其實就是‘做自己不會感到厭膩的事’。因此只要找到自己不管做多少都不會感到厭膩的事就行了。”
“做自己不會感到厭膩的事”正是押井守一直做導演的最大理由:“雖說對其他事情我都感到厭膩了,但是我對電影的確不會感到厭膩。或是該說我現(xiàn)在正為了不對電影感到厭膩,而進行著許多努力。”
押井守說自己沒有所謂“深愛電影”的想法,他之所以會拍電影,只是為了要搞懂“什么是電影”,因此他試著拍過各種不同類型的電影,想嘗試各種拍攝方式。“也多虧如此,我才能夠不感到厭膩地持續(xù)拍攝電影到今天。時至今日,我仍保有拍攝電影的動力。這也是因為我到現(xiàn)在仍對電影不甚了解的緣故。我見過許多電影導演與制片人,其間卻發(fā)現(xiàn)沒有一個人知道‘什么是電影’。搞不好在終點處就可以知道電影的真面目了,但是卻沒有任何人能抵達電影導演的終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