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死亡真正迫近時 很多人不知所措

漫畫:徐簡
我是一名27歲的醫學博士生,經受的第一次生命教育,大概就是小時候的非典疫情。那時,每天看著電視里播報的染病人數和死亡人數,幼小的我初次認識到生命的脆弱,也為醫生的偉大而感慨;蛟S正是從那時開始,我的心底便埋下了從醫的志向。
我專攻的醫學領域比較特殊,離“死亡”也比一般的醫生更近。讀碩士期間,我在腫瘤外科,讀博士期間,我則來到了腫瘤內科。這兩個科室之間的差別,簡單來說就是早期腫瘤可以通過外科手術切除,生存和預后相對較好;而不可切除或是已經轉移的腫瘤,則只能去內科進行化療、靶向治療或者免疫治療。因此,在腫瘤內科,醫生們往往會見到更多的生死離別。
學醫之前,我一直以為“生死”離我很遠。身邊的親屬大多身體健康,關于死亡的概念來自老師,他會說:生死是人體的自然過程,也是人類進化演變的過程。然而,真正見證過生死離別,我才發現:這種十分籠統的抽象概念,對于真正的生死場景而言,是十分蒼白無力的。
人們常說:醫院比教堂聆聽了更多的禱告,事實確實如此。大部分患者在第一次面對生死時,都很茫然,他們知道死亡終會來臨,但當死亡真正迫近之時,大都會不知所措。在腫瘤外科,我見過許多家屬在得知沒有手術機會之后瞬間崩潰。可能在當下的環境里,大多數人都缺乏真正的死亡教育。一些傳統的思想,使得人們避諱提及死亡,好像不談它就能夠遠離死亡一樣。這就使得人們在真正面對死亡之前,很少有機會去認真思考這個人生的終極命題。
其實,不僅患者和家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生死,許多和我一樣的青年醫生,同樣不知道該如何面對。這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。最近我正在讀一本書《最后的期末考》,作者陳葆琳在書中剖析了美國醫生和患者面對生死時的情況,他說:病人臨終時,醫院往往會讓家屬與病人共處最后的時光,不去叨擾。這種按流程行事的做法,使得醫生不必去直面生死,為醫生提供了一種安全感。然而事實上,這意味著醫生在面對生死時,選擇了逃避,因為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向患者和家屬解釋死亡,更不知道他們需要什么。
要讓病人能夠有尊嚴而平靜地離開,其實需要醫生能夠陪伴家屬,向他們解釋生命離開軀殼的過程,讓病人和家屬感受到某種慰藉。病人需要體面、需要理解、需要傾聽。醫生的職責,絕非僅僅像一名機器維修工一樣,“維修”他們的身體,同時也要盡可能維護人性與尊嚴。
我在讀碩士期間跟隨導師顧晉教授一起出門診時,曾親身經歷了一件事,讓我對終末期腫瘤患者有了深刻的思考:到底什么才是適當的治療?那是一名30多歲的男性,不幸在直腸癌手術后出現了造口復發,而且有可能已經發生了肝轉移。病人跑遍各大醫院,均被拒絕手術治療,醫生們建議他去化療,但巨大的腫瘤和造口的暴露,使得患者生活質量很差,難以和家人正常相處。當他來到門診的時候,顧教授看完病例和檢查結果后,依據外科的治療原則準備拒絕手術。但是,患者的懇求卻讓人十分揪心:“大夫,您要不給我做,我就只有等死了,我的孩子只有4歲,我想看著我女兒長大……”
顧教授思考片刻之后,決定為了一個年輕父親的請求,冒險做一回手術。后來,我們詢問顧老師為何決定手術時,他回答:“我也是父親,我知道一個父親對孩子是多么重要!”盡管一些業內人士認為,該手術很難延長患者的生存,甚至提出,一旦鬧出糾紛,教授可能會“晚節不保”。但是,患者出院前說的一句話,卻讓顧教授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,他說:“大夫,您知道嗎,手術之前我的女兒都不讓我抱她,現在我可以和她一起去公園了!
這不禁讓我思考:治療究竟是為了什么?死亡既是生命的終點,又是生命的延續,對于這例晚期病人的“尊嚴手術”,我感受到的是醫患之間的一種默契。也就是醫生和患者對于生死,對于生命尊嚴的認知是一致的。雖然治療方式看起來并不遵循“指南”,但我相信,對于這名患者而言,這樣的治療方式才是最佳的選擇。
隨著醫學人文的發展,臨終關懷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。它并非一種治愈療法,而是一種專注于在患者將要逝世前的幾個月,甚至幾個星期內,減輕其病癥、延緩疾病發展的醫療護理。安寧療護病房在中國雖然起步較晚,但正在迅速發展,預示著臨終問題已經得到大家的重視。
醫學是有限的,也是溫暖的。雖然我們常常把“有時去治愈,常常去幫助,總是去安慰”這句名言掛在嘴邊,但大多數時候,我們還是在未知中摸索從醫的真正意義。醫療終究是人文關懷的問題,醫生應該對死亡有更充分的認識,同時,能從患者及家屬角度理解他們需要什么,這樣才能還原醫療的本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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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編輯:王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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