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振香:女人也要無所
婦好是誰?她是中國第一女將軍;鄭振香呢?她是中國第一代女考古學家。沉睡3000年的婦好,甲骨文中的婦好,在鄭振香的手中,被了。
從婦好到鄭振香,我們看到一個女人的世界。在甲骨文中,在戰(zhàn)場上,在殷墟墓葬中的婦好;在家居中,在田野中,在挖掘墓葬中的鄭振香,她們都是一種印證。婦好墓印證了甲骨文中一種傳說的存在,印證了女媧補天、精衛(wèi)填海這種中女性力量的現(xiàn)實存在。鄭振香也是一個寫入歷史的女人,她本身也是對婦好的印證,自有一種豪氣、自在和擔當。
女將軍,女考古學家,一個出生入死,幾番馳騁沙場;一個櫛風沐雨,經(jīng)年挖掘古墓。她們的生命都是需要天地這個大背景的。跨越了3000年,在鄭振香和婦好這兩個不凡的女性之間,似乎有著綿綿的牽扯不盡的聯(lián)系。
記者:與日常家居中安靜隨意的您相比,那個在洪荒的考古現(xiàn)場的您,則像一個運籌帷幄,決勝于千里之外的將軍了。婦好墓是怎樣被發(fā)現(xiàn)的呢?
鄭振香:那是1975年冬,河南安陽殷墟小屯村西北的一片高崗地,被列入平整的范圍。當時我任中國社科院考古所安陽工作站,接到報告后,我?guī)ьI(lǐng)工作站的同志在這里進行文物鉆探。經(jīng)過鉆探,在棉花地邊緣的耕土層下真的發(fā)現(xiàn)了殷文化層,并很快探到了夯土建筑基址。
我找到村里的負責干部,向他們講明遺址的重要性,并要求他們一定要加以。平整崗地的計劃取消了。這時候已到了嚴冬,大雪一夜之間就把這片崗地覆蓋了,所以發(fā)掘停止。只有等第二年開春了。也就是1976年春,我和我的愛人陳志達、南京大學張之恒教授等人組成了考古隊,除去殘雪,繼續(xù)發(fā)掘這片建筑基址。
在我負責的探方內(nèi)有一座殘房基,房基中部有一個灰坑。當時我就有一種直覺。覺得其中有疑點。我親自清理了這個灰坑,當灰坑清理到底后,我發(fā)現(xiàn)下邊是一片長方形的紅色夯土,夯土比一般的房基土要堅硬,而且厚。經(jīng)過分析斷崖下夯土的邊緣形狀,我產(chǎn)生了一種強烈的預感,這下面很可能有墓葬。
鄭振香:開始的時候是遇到了點問題。我指揮工人從夯土的四周向下打探,但是探到5米多仍不見底,多次反復,還是同樣的結(jié)果。工地上就有人開始議論,認為這片夯土是建房時打的地基,下面不會有東西的,再挖下去是浪費時間。但是我還是。
鄭振香:是的。我是個執(zhí)著的人,一旦決定做什么,就到底。定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。
鄭振香:是的。我再次挑選了一些有經(jīng)驗的老技工,把探桿加長,擰緊,但是鉆到6米以下反復打探,還是沒有一點跡象。這時又有人勸我放棄了,但是我還是。這次我選擇了夯坑的中心部位,讓人向下打孔。接近潛水面時,土質(zhì)變得又濕又粘,必須通過推動擰桿向下鉆探。每鉆一鏟都很困難,進度非常緩慢。
突然間,探桿下陷70厘米,接著,又下陷約50厘米,硬底出現(xiàn)了。這時深度已達到8米。工人小心翼翼地將探鏟提上來,滿鏟都是濕漉漉的紅色漆皮。在泥土中有一點閃亮的光澤,那是一枚晶瑩剔透的玉墜。
鄭振香:婦好墓出土了極為豐富的珍奇物品,堪稱3000年前的商代藝術(shù)寶庫。墓中隨葬器品多達1928件,包括青銅器、玉器、寶石器、石器、陶器、象牙器、骨、蚌器等。另外還有6000多枚海貝和紅螺。在婦好墓中出土的青銅器和玉器,最能體現(xiàn)殷墟文化的面貌和發(fā)展水平。
鄭振香:它是唯一能和甲骨相印證其年代與身份的考古發(fā)現(xiàn),也是迄今所發(fā)現(xiàn)的唯一沒有被盜挖的商代王室墓葬。在殷墟發(fā)現(xiàn)的11座商王大墓中,其他的墓早已經(jīng)被盜空,只有這座婦好墓在地下3000年完好無損,而且能確定它的主人就是那在甲骨文中記載的婦好。
婦好墓的墓葬保存完好,墓主人身份明確,出土的隨葬品豐富珍奇,對研究商代的、經(jīng)濟、文化、藝術(shù)具有重要的意義。婦好墓的發(fā)掘被評為1976年中國考古十大發(fā)現(xiàn)之一。
記者:在漫長的3000年間,婦好一直是甲骨文中存在的人物,更多的像是一個傳說。婦好墓的發(fā)掘,這個傳奇的女性,是真的存在。您能更具體地談一下婦好嗎?
鄭振香:“婦好”這兩個字,在甲骨文中反復出現(xiàn)達200次之多。經(jīng)過郭沫若和唐蘭兩位先生的考證,婦好是商代盤庚遷殷都之后的第二代帝王武丁的。據(jù)甲骨卜辭記載,她文主祭祀,武能征伐,不僅地位崇高,而且與武丁相愛至深。
歷史上有著名的“武丁中興”。婦好作為一個杰出的女性,集妻子、祭司、將軍于一身,在武丁王朝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。
在婦好墓出土的有銘文的銅器190件中,其中鑄“婦好”或單一“好”字的共109件,占有銘文銅器的半數(shù)以上。這些刻有“婦好”的銘文的禮器,顯然是婦好生前使用過的。這便印證了甲骨卜辭上婦好是一位祭司的記載。
在古代,“國之大事,在祀與戎”。主持祭祀的祭司不但要有崇高的地位、超凡的學識,同時還是的決策者。婦好主持的祭祀活動都是商王朝的重大事件。她先后主持祭祀過先祖、天地、神泉。有一年國家發(fā)生嚴重的瘟疫,她還主持過祭祀大典。
婦好還是一位杰出的女將軍。她曾帶兵頻繁地四處征戰(zhàn),先后打敗二十多個小國,為商王朝的穩(wěn)定和開疆拓土屢建功勛。據(jù)甲骨卜辭顯示:“貞,登婦好三千,登旅萬,伐呼前。”這是甲骨文記載的商朝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戰(zhàn)爭,婦好率領(lǐng)1. 3萬人去羌,最終取得戰(zhàn)爭的勝利。
記者:這是個讓人神往的女性。她輔佐丈夫武丁治理國家、征戰(zhàn)四方。據(jù)說婦好和武丁之間的愛情故事也非常動人。
鄭振香:婦好積勞成疾,不幸英年早逝。難以釋懷的武丁對婦好進行厚葬,而且,一反常法,將婦好葬在了自己處理的區(qū)里。武丁還在陵墓修建了一座享堂,以便能夠經(jīng)常祭祀她。享堂的基址也在中了婦好的墓葬。因為歷代的盜墓者一挖到房子基址,就以為下面沒有什么了,就不再挖了。
記者:武丁和婦好互相扶助,不棄,是一個長眠地下3000年的動人的愛情故事。與此巧合的是,您的愛情故事也非常動人。您的丈夫陳志達先生也是一位著名的考古學者。您能講講陳先生嗎?
鄭振香:陳志達是一個極其認線年代末,他到考古所安陽工作站工作,1962年我就去了。我們一起發(fā)掘古墓,一起整理器物,一起撰寫研究論文,在安陽度過了40年。1976年春,就是我和他一起發(fā)掘了婦好墓的。
記者:從婦好到您身上,綿延3000年,我看到中華女性的勇敢。能講講您從事考古工作的經(jīng)歷嗎?
鄭振香:我是新中國培養(yǎng)的第一古學家。1954年我從大學歷史系畢業(yè),留校做助教。1959年研究生畢業(yè)后去了中國社科院考古所,三年后來到河南安陽殷墟。從1962年5月12日離開洛陽到安陽,從那以后就一直在安陽,到2002年他(陳志達先生)因為有病,我們才沒長期在那里。那線年。”
鄭振香:在安陽,直到退休前,我每年有七個月左右的時間都在野外。從3月中旬就準備下去了,到6月,農(nóng)民要收麥子,我們就收工了。等20天后,農(nóng)民收好麥子,能幫助考古隊挖掘古墓了,我們再下去。
鄭振香:我沒有在挖掘現(xiàn)場的照片。當時在工地上都披頭散發(fā)的,哪里想到拍照留念。因為總有風,就戴帽子。夏天戴草帽,冬天戴男子戴的那種帽子。
我在北大的時候,系里有一些骨頭架子。我就主動要求節(jié)假日值班。那時有人說:“你一進去,就不怕那些骨頭架子嗎?我就說:不怕。到安陽后,有些挖掘出來的骨架鑒定后,就裝在盒子里。沒鑒定的,就放在外面。大家走來走去,都是無所謂的。
記者:您對這些骨頭是怎么想的呢?好像考古學家對生命、器物、歲月的態(tài)度有一種特有的超然?我覺得您特別鎮(zhèn)定。
鄭振香:骨頭就跟陶罐一樣。有放陶罐的地方,也有放骨頭的地方。考古本身和古人的社會生活一樣。有好東西,有壞東西;有窮的,有富的,考古什么都碰得上。你有時候會碰到一堆房子。房子也有大有小,都一樣。
鄭振香:早在北大讀甲骨文的時候,我就知道婦好,知道歷史上有這樣一位文武雙全的杰出女性。但是當我從婦好墓出土的器物上第一次看到刻有“婦好”的銘文時,確是感到說不出的震撼和喜悅。
記者:沒有您的學識、判斷、直覺,還有您的專注、果敢和,缺失任何一個因素,婦好墓可能都會在您的腳下滑過。在婦好墓的挖掘中,您身上體現(xiàn)出了強大的意志力。
鄭振香:我一直對敢擔當、有責任的女性有一種認同。我從小就喜歡穆桂英,我覺得她有魄力。我的性格也是這樣的,堅強樂觀,做事有決心,到底。只要我認為這個事是正確的,我就盡量完成,而且盡量爭取完成得最好。
鄭振香:婦好個子比較高大,我曾把婦好的一個扳指兒套在自己的拇指上,根本套不住。婦好也很有力氣,墓中出土的武器都很重,她要拿得起。
婦好很有氣魄,感覺就像穆桂英。早期的婦女肯定不會像現(xiàn)在這么嬌柔的,也比較有地位,她能夠管理很多方面的事物。另外,婦好畢竟是個女性,也很會打扮。她有一箱子骨頭簪子。她的玉簪子就有28個。
記者:您認為婦好的性格是什么呢?是強悍大氣,無所?如果您生在婦好的年代,是否也會像婦好一樣呢?
鄭振香:對,應該是這樣。古今女性總有一些共同的東西。時代不同,表現(xiàn)就不一樣。戰(zhàn)爭時期,有的人在國家中作出貢獻;和平時期,有的人成為科學家。抗戰(zhàn)的時候,出了多少女英雄。她們并不覺得自己了不起,就覺得在這個時候,應該挺身而出,要有所擔當。
鄭振香:說到無所,這有一個條件,人必須才能無畏。沒那么多顧慮,也就不怕什么。寧知前進一步死,不能后退半步生。這是一種人生觀吧。在的時候,寧可自己。
記者:考古學家是通過器物來印證人的。您家里的簡單陳舊的器物,卻讓我驚訝。小鐵床、小木桌、暖水瓶,還有您的手表,都是舊的,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年的。您珍愛著歲月里每一樣東西。
鄭振香:你說的還真對。你看門上貼的飾物,是我外甥的,也有20年了。我不太在意物質(zhì)上的東西。
- 標簽:女人世界雜志
- 編輯:王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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